第35节(1 / 1)

周元以坐在明瑶公主身边:“我看云氏女不卑不亢,腹中有锦绣,确实不错。”

“这只是表象罢了。”明瑶公主收起笑意,正色道:“你们别忘了她的身份,她是虞国云家人,孟昭打败她的父亲,攻入她的家国,她真能毫无芥蒂嫁给孟昭?留她在身边可以,做我们澹台家的郡王妃,万万不可能!”

周元以打圆场:“何必把话说得那么死,云氏女品行如何,观察一段时间便知。”

澹台桢低垂着双眸,不知在想什么。

明瑶公主叹息,软下语气:“年少情浓,何况她是你的第一个女人,自然与别个不同。你放心,只要她安分守己,不生出歹心,我不会为难她。以后日子久了,她诞下一儿半女,当个侧妃也使得。至于正妃人选,母亲父亲心中自有衡量。”

澹台桢扯出一丝笑:“是丞相家的嫡长女还是安国公的孙女?”

明瑶公主噎了噎,嗔骂:“人家有名有姓的,也来过几次府上,都是顶顶好的女孩儿。”

“呵,北盛的贵女,都一个样子。”

“你!”

周元以压下明瑶公主抬起的手:“孟昭风尘仆仆,一身疲惫,这些事情,以后再议不迟。”

“也罢,你下去罢,气得我头疼。”

澹台桢拜了三拜,起身离开,临走前,明瑶公主又补一句:“云意就不同你回郡王府去了,就在披香园住着。放在我眼皮底下,不怕她弄出幺蛾子。”

十七岁后,皇上允澹台桢开府另居。

“她身子弱,患有心疾,又刚刚大病一场,如今也是精神不济。若是母亲不信,可以请太医来诊断。幺蛾子,她没精力弄。”

“这样?”

周元以道:“依我看,你们母子两各退一步。寻个清净的别院给云氏居住,这段时日,你们都别去扰她,让她养好身子再说。”

明瑶公主看着儿子紧拧的眉头,终究还是同意了。澹台桢还欲反对,一想到云意的冷淡,顿时灰了心情。

令居别院,云意应当是极愿意的。至少,比在公主府自在许多。

“儿子听父亲母亲安排。”

明瑶公主面上露出笑意,儿子还是孝顺的,没有被美色冲昏头脑。心神一松,对儿子的关怀立刻超过了一切。

“你看看你,脸色这样差,快去洗漱罢。除了樱桃牛肉,母亲还做了你喜欢的炙明虾。”

澹台桢点头去了。

明瑶公主见儿子走了,同丈夫抱怨:“你呀你,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,他可是要娶妻呀,尽让我唱黑脸了。”

周元以捧起一盏茶,慢悠悠地喝:“你是妻子,孟昭是儿子,我夹在中间,太偏向哪一方都不妥。孟昭自小脾气傲,可曾跪下来向你求过什么?你逼得太过,适得其反。”

明瑶公主揉揉太阳穴:“你说得对,孟昭如今正是情浓之时,我一味强硬,只会把他往云氏女那边推。”

“你明白就好。现在这情形也不错,云氏女与孟昭分开住,也许日子久了,感情就淡了。”

“但愿如此。到时候孟昭不在意了,我就把云氏女处置掉,留她在孟昭身边,心里像埋着一根刺,极不舒服。”

周元以手上的茶盏一顿,透明的茶水映出他眸底的一丝暗色。

“驸马,我方才生了一顿气,头还是疼。”

暗色褪去,恢复了温文:“来,我看看。”

少主人一去岁余,回来的接风宴自然是丰盛的。周承嘉叽叽喳喳地说话,把明瑶公主逗得直笑,周元以慢条斯理地剥着炙明虾。而换了一身沧浪色云锦长袍的澹台桢,一面捏着酒杯,一面频频看向门外。

“公主,驸马,郡王爷,二公子,云姑娘到了。”

澹台桢目中光影浮动,只见披着月白披风的柔丽身影,缓缓出现在门口。珍娘为云意除下披风,露出杨妃色绣花鸟的襦裙,腰间一条鹅黄色的锦带,系得腰如柳枝。

往上看,一把青丝半挽发髻半垂在耳后,发间两根玉簪,一朵芙蓉绢花,越发显得温婉如水。

“嫂嫂来啦,嫂嫂快坐。”周承嘉站起来。

云意颔首,抬眸去看明瑶公主,明瑶公主夹一块樱桃牛肉给周承嘉,眼皮都没抬:“坐罢,想吃什么就吃什么,不必拘谨。”

“是,公主。”云意才坐下,手就被温热的大掌握住。

“怎么那么冷?”

“郡王,公主和驸马都在呢,你快放手。”

澹台桢哪管这些:“回答我的话。”

云意无奈:“沐浴过后,妾身看披稥园景色不错,香草满坡,就多停留了一阵。”

“胡闹。”澹台桢斥道,看的却是珍娘,珍娘连忙道:“是奴婢的错。”

明瑶公主冷眼看着,金雁默默走到明瑶公主身后,低声禀告:“太医来看过了,说云氏内里亏得厉害,气血不足,不是长寿之相。此外,若今后调养得不佳,子嗣上也是艰难。”

“她病恹恹的样子,真不是装的。”明瑶公主眉间一舒,和悦许多。

一顿洗尘宴,吃得意外地融洽。

饭后,周元以便道:“云意,你身子虚弱需要调养,正好我们在郊外有一处温泉别院,清净宁谧,适合你居住。”

云意点点头:“多谢长辈垂怜,不知云意何时出发。”

“今夜你好好在披稥院休息,明日一早出发。”

“云意听从长辈们安排。”

周承嘉撇嘴:“怎么嫂嫂刚来就要走呀。”

明瑶公主温声解释:“她病了,需要休养,温泉别院是个好地方,旁人想去都去不成呢。”

“母亲,我也想去泡温泉!”

“胡闹,母亲都说了,她是去养病,你跟着去,岂不扰了她清净。”

周承嘉满脸不高兴。

一桌子人,只有澹台桢沉默如石,一言不发。云意率先告退,回去休息。澹台桢本想跟过去,父亲叫住了他:“孟昭,我有话同你说。”

澹台桢看着月白色的披风消失在树影深处,这才转身,与周元以来到书房。周元以摆出棋盘:“许久不切磋,让我看看你可有退步。”

“父亲,多谢你。”

周元以落下一子,故意问:“谢我什么?”

澹台桢捏起白子:“谢父亲先将云意安排在温泉别院,若是让母亲来说,只怕更为偏远,也无温泉可供调养。”

周元以笑了笑:“你倒是明白,我看你的情都倾在了云意身上,她却不然。从这一点上说,你落了下乘。”

“我们有些误会。”澹台桢心中苦涩。

“那恰好,给彼此一点时间,看清楚自己的心。”周元以话语如清风徐徐:“一辈子的时间很长,若不解开心结,如何相守一生?就算大婚,最后也是相敬如宾而已。我相信,这不是你想要的。”

澹台桢忽地抬头:“就像——您和母亲?”

周元以的手一抖,白子掉在地上,滚出去很远。

“你什么时候知道的?”

澹台桢的黑子稳稳落在棋盘山:“现在。”

随心而行

周元以愣了一下,随后大笑:“你这小子,诈你爹是罢?看我这步棋。”

大片白子被吃掉,澹台桢琢磨半晌,放下棋子:“父亲,儿子输了。”

周元以心情大好:“姜还是老的辣,嘿嘿嘿,若不是看你归来不久,必会留你杀到天亮。”

“多谢父亲体恤。”

周元以看向自己的儿子。

年岁越大,他越是耀眼。而背负着太多的赞誉,对自己也就越苛刻。儿子早早学会了控制情绪,深埋内心,他已经许久,不曾表露内心的偏爱。

“做你想做的事罢。”周元以拍拍澹台桢的肩膀:“人生在世,难得随心而行。”

澹台桢心生波澜,但有些话不能说。他知道父亲心中所愿,然而这个愿望,势必会伤到母亲。

二十多年前,父亲金榜题名,打马游街之时,何尝不是心如鲲鹏,惊才绝艳。然而,一纸赐婚绝了他的志向。他只能当一个没有实权的文官,在藏书阁日复一日地撰写修补典籍,与瀚海文书作伴。

有时候,甚至不能有自己的脾气。

正因为如此,父亲比母亲懂他,希望他心有圆满。

“父亲保重,儿子告退。”

周元以含笑点头,手上慢慢地捡着棋盘上的黑白子,挺直的脊背经过岁月的累压,已经微微佝偻。

澹台桢深深地看父亲一眼,转身离开。

外头司南和黎川已经在等了,见到澹台桢出来,上前禀告:“郡王,几位大人都穿着便服来了,在书房等着。”

澹台桢点点头,问:“崔崐去披香园了么?”

司南回答:“去了,郡王放心。珍娘也在里头住着,崔崐肯定尽心尽力守着。”

“好。”澹台桢看向黎川:“明日离府的马车,多检查几遍,确保万无一失。”

黎川领命而去。

司南亦肃然,明日郡王要在朝中上表,扳倒杨国舅。府内的安全,特别是那一位的安全,是重中之重,马虎不得。

澹台桢再看一眼批香园的方向,起步往书房去。

披香园夜色深浓。

因着位置偏僻,披香园沿路的灯盏并不多,丛绿怕云意摔着,一路背着她回来。

回到寝居,珍娘道:“郡王妃在榻上歇息罢,奴婢们还要收拾一番。这屋子久不住人了,一股子灰尘的味道,冲洗了两遍还不行。”

云意淡淡道:“到了这里,你把称呼改了罢。”

珍娘默了默:“在奴婢心里,您就是郡王妃,郡王一定也是怎么想的。”

“私下随你罢,只是莫要在人前这么唤,省得遭受无妄之灾。”

“奴婢省得。”珍娘心头一暖。

丛绿没说话,一进屋就哼哧哼哧地干活。自她缠绵病榻之后,丛绿变得沉默寡言,常常一整天没有一句话,身子也瘦得纸片一般。

不能再这样下去了。